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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东:游刃文理的科技记者
发布日期:2011-05-06点击数:
我心里总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人文情怀
记 者:你在清华大学无线电电子学系读的本科和硕士,但毕业后没有去当工程师,而是读北大文科博士。这个跨度很大,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决心? 刘亚东:我也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满意的答案。每个人都可以规划前途,设计未来,但人生的方向盘不完全是由自己把握的。从我的成长来说,小学、初中到高中,文理两方面发展比较均衡。尤其是我很会写作文,记得我五年级时做的作文,老师让他们高中的同学传阅。我是1979年考上清华大学的。那时的社会风气是重理轻文,而且理科的尖子生要上清华。我理科成绩好,曾获全国数学竞赛优胜奖,当然就报了清华。但我心里总是有一种难以割舍的人文情怀,可能这是我后来再考北大的原动力。 另外,可能与我个人的性格也有关系。我非常好奇,往好了说是求知欲比较强。在清华无线电电子学系读了8年,硕士毕业的时候,觉得对这个领域略知一二了,很想到一个新的领域去看看。从清华毕业以后,1987年到1989年,在国务院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工作了两年。当时一面给中央写有关国际问题的研究报告,一面温习功课,准备报考北大的博士研究生。1989年,我如愿以偿,正式进入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我还记得考试那天在北大图书馆,黑压压一片考生。后来国政系录取了两个,一个是我,国际关系专业;另一个是孔寒冰,共产主义运动史专业,他和我同屋,现在已是北大教授了。 记 者:清华和北大,这两所中国最具知名度的高等学府你都上过了。相比而言,你对两所大学的校园生活有那些难忘的回忆? 刘亚东:北大和清华这两所学校,确实有着很不相同的文化。由于我本科是在清华读的,人家都说我是清华的人,但我也非常喜欢北大的文化。清华的作风是严谨务实,学校里的规矩特别多,每个班既有班主任,又有政治辅导员,什么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我小时候是个马大哈,经常丢三拉四。清华园的八年生活彻底改掉了我这个坏毛病。 到北大以后,我感到北大名不虚传,有一种民主、自由的环境,思想非常活跃。这既指学生思想,也指教师思想。比如在博士公共课上,老师敢于探讨富有争议的问题。同学之间,每个人都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学校也不怎么干涉学生的生活。所以说,这两个学校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清华、北大都是我的母校,清华教我踏实苦干、逻辑思维,而北大给我最宝贵的东西是探索未知的勇气。 记 者:北大哪些老师给你留下比较深的印象? 刘亚东:除了我的导师就是王缉思老师了,他现在是北大国际关系学院的院长。王缉思跟我既是师生关系,又是师兄弟关系,我们是同一个导师门下的学生。在日常的学习生活中,辑思给了我很多的指导和帮助。我感受最深的是他的探索激情、治学态度、刻苦作风和诚恳的为人。应该说王缉思身上比较充分地反映了北大的品格,浓缩了这所百年老校世传的精神。记得我从他那里借来一些书看,发现有些书都翻烂了,可见他读书多么用功。书都读烂了,你说吃透没吃透。 记 者:你博士研究生毕业后,为什么没涉足国际政治,而最终选择去做新闻工作? 刘亚东:我在北大读博期间,没想到会跟新闻结缘,更没有想过自己今后会当记者。所以说,人生道路的选择,有必然性的一面,但也的确有一些偶然因素在起作用。 毕业时,面临着选择工作。有导师介绍的,有单位主动找上来的,也有系里提供的机会,各种各样的都可以选择。我开始选择工作的时候,《科技日报》国际部的工作吸引了我。根据我的情况,具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种知识背景,做科技新闻可能更好一些,更能发挥作用。于是,我就进入到新闻界。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在《科技日报》工作了16年,我从没有打算离开新闻这个行业。
驻外5年,我跑遍美国,成了一个“活地图”
记 者:你原来是研究国际关系的,没有做过记者。工作的时候是如何适应新环境的? 刘亚东:我适应新的环境还是比较快的。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我在语言和文字方面的神经比较敏感,可能跟从小喜欢读书有关。刚到科技日报国际部上班,一个老同志好心对我说,你刚来,就从简讯写起吧,简讯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嘴上应承心里却在想,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刚毕业的本科生。第二天,我就在科技日报上发表了一篇评论,评论的题目叫做《政治家科技化——1992年美国总统大选新动向》,那时正好是1992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这篇评论一炮打响,评上了报社好新闻。第一个月我的发稿量就是全报社第一名,第二个月就打破了报社发稿量的最高纪录。 1993年9月,我到摩纳哥蒙特卡洛,报道2000年奥运会的申办活动。在蒙特卡洛短短9天里,我总共发稿并见报27篇,平均每天5000字,并且多篇获奖。那时可没有笔记本电脑,都是手写。报社特别给予我通报表扬,将我的工作表现誉为“特别能战斗精神”。不久,我被破格评为主任记者。 记 者:你工作2年后,就被派往美国了。在美国的工作经历对你的新闻事业有什么助益? 刘亚东:那是1994年,我去美国担任《科技日报》驻联合国首席记者。5年里,我几乎跑遍了美国,除了蒙大拿那种罕见人烟的地方,其他的州我几乎全都去过。而且不是停留一下就走,每次都是认认真真地去工作,也抓到不少选题。不谦虚地说,我这个人就是一个美国活地图。 在美国5年的新闻职业生涯,最大的收获是我开始真正理解了新闻,同时开扩了视野,使自己对新闻的认识有了全球化的高度和厚度。我们国家的新闻传播,应该走全球化的方向。不能老是局限于对内传播,还必须针对外面的世界。搞好对外传播,必须跟西方的主流媒体有所互动。我们不一定完全同意西方的观点,但是必须有互动,这毕竟是一个潮流。 记 者:国际科技报道与国内科技报道有哪些不同特点?你在国际、国内科技报道方面有什么心得? 刘亚东:我的体会是,搞国际科技报道,要“胸怀祖国”;搞国内科技报道,要“放眼世界”。 一方面,我们搞国际科技报道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我们国家的发展服务。这就要求我们必须针对国内科技发展水平和需求,对浩繁的国际科技新闻线索和素材进行取舍,这样,你至少能够在新闻选题上赢得读者。在美国工作期间,我每做一则新闻报道时,通常首先想到的是,国内有哪些、有多少读者会关注这一事件的发生和发展。事实证明,我在这个问题上考虑得越多,判断得越准确,新闻报道的效果就会越好。 另一方面,我们搞国内科技报道不能固步自封。特别是在全球化进程不断加速的今天,我们更应当学会以国际的视野和视角来捕捉、报道国内科技新闻,从而使我们的国内科技新闻报道无悖于时代的潮流和发展的脉动。 记 者:你在美国和媒体打交道很多,如何理解西方媒体和我国媒体之间的差异? 刘亚东:我觉得中国媒体应该借鉴和学习西方新闻传播方面的一些优点。比如,中央号召新闻要“三贴近”,即贴近实际、贴近群众、贴近生活。西方媒体对新闻的要求实际上也是“贴近”,因为要不“贴近”,就没人看他的电视,买他的报纸。再如,美国的很多大城市都有外国记者俱乐部,专门给驻美各国记者提供服务。在外国记者俱乐部,你会结识很多记者,你会感觉到:第一,他们大都非常敬业、非常刻苦,这确实是国内不少同行比不了的;第二,人家的采访非常深入、细致,这种职业精神确实值得学习。 另外,西方媒体也不是都好,有好的,有差的,而且媒体之间的风格有很大的差异。举两个电视台为例,BBC和CNN。 BBC比较沉闷,可能受英国文化影响,主持人端着架子,表情比较严肃。从新闻角度来看,我更喜欢CNN,感觉CNN充满了朝气。它的专题报道,喜欢讲故事,经常是从一个普通人或一件小事情说起,是一种富于激情的、充满人性温暖的报道风格。
科技记者要在某一个领域成为专家
记 者:你认为我国科技传媒主要存在哪些问题? 刘亚东:一是权威性不够。我这里指的不是科技学术刊物,而是大众科技传媒。《纽约时报》有个科学版,它不是一个学术刊物,但很多专家、学者都会看这个版面,从中了解各自学科的发展动态。这说明它确实是权威性的。我想,我们的大众科技传媒没有一家能够做到这一点。权威性不够有两个原因,一是缺乏一支高水平、专业化的科技新闻采编队伍。懂科技的不懂新闻,懂新闻的不懂科技,这是我们这个行业存在的一个普遍问题。二是我们不少大众科技传媒对外部世界关注不够。“以我为主”是对的,但绝不能搞成“自恋”。我在很多场合都发表过这个观点:作为中国的一家大众科技传媒,如果在头版,甚至在头版头条,见不到大量来自发达国家的科技报道,你的权威性从何谈起?中国毕竟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 二是通俗性不够。我们的很多科技报道貌似高深,普通人根本看不懂是什么东西,可专家看了又觉得太浅。专家看不惯,百姓看不明白,两头不落好。时下好的科普和科幻作品少之又少,我们现在缺少高士其那样的大家,更没有自己的阿西莫夫。我觉得,科技报道最好能兼顾权威性和通俗性,要是做不到的话,至少也要占一头。最要不得的是“上不去,下不来”,我们很多大众科技传媒目前就是这样一个四不像的状态。 记 者:怎样才能解决科技报道中的通俗化问题? 刘亚东:翻开很多科技类报纸,有不少读起来像“天书”一样的报道。当一则科技报道里大量地充斥着艰涩的术语时,那通常不是由于我们的记者或编辑想炫耀自己的学问,而是由于他们在这些术语面前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只好采取偷懒的办法,把这些术语简单地堆砌上去。结果是讨好了少数专家(很可能专家也不领情),得罪了广大读者,使这些报道看上去像是一盘让人咽不下去的猪头肉。 当然,科技新闻报道不可能完全回避术语。要想解决这个问题离不开两条,一是解释,二是翻译。解释,是指把一个专业术语,根据自己的理解,用详析、类比、背景介绍、相关连接等各种手段阐述清楚,让人明了;翻译,是指把一种学术语言,用自己的话,也就是大多数人都能懂的话表达出来,解人疑惑。解释和翻译,这是科技新闻写作的基本功。一则好的科技报道,不管谁做,怎么做,最后总是离不开这两件法宝。把术语还给专家,把知识传给读者,这应该成为科技新闻写作的一个座右铭。 记 者:你觉得一个好记者需要具备哪些素质? 刘亚东:我想有几条可能是必须要强调的: 第一是认真刻苦,勇于求索的精神。其实,做任何一项工作都是需要这种精神的。没有这个精神,我不相信你能把工作做得出色。记者的工作可能更特殊一些,比如采访过程中要有百折不挠的劲头,新闻的时效性往往还要求记者有惊人的爆发力,在极短时间里拿出你的“干货”来,等等。吃这碗饭不容易,怕吃苦,做事马马虎虎,你趁早甭来凑热闹。 第二,作为记者,还要有很强的与人交往的能力,这也是记者职业的一项特殊要求。一个好的记者就是一个社会活动家。优秀、出色的记者,他的社会关系肯定特别多,朋友特别多。这就要求当记者的人性格不能太内向。在采访过程中,善于和人打交道的记者才更容易和被采访者沟通和交流。通常,采访者和被采访者之间有一条鸿沟,或者说一堵墙,记者就是要想办法迅速把这条沟填平,把这堵墙推倒。 第三,要有渊博的学识和广泛的兴趣。俗话说,艺多不压人。我有这种体会,在采访和写作中,以前不经意学到的一点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竟然派上了用场。比如,我喜欢合唱。在清华大学读书时,我从星期一就开始盼星期六,因为星期六可以去文艺社团唱合唱。后来到美国,我每周跟教会的人一起唱歌。不是信仰他们的宗教,而是希望通过合唱多交朋友,了解他们的生活。一首合唱歌曲中声部的搭配,与一篇文章的结构安排就有很多共通的地方,我在这方面受益匪浅。一个没什么业余爱好,甚至从来不会开玩笑的人,我想像不出他能当一名好记者。 记 者:科技记者跟普通记者相比,有哪些独特之处? 刘亚东:最独特的地方是,除了一般新闻知识外,对科技记者还有专业的要求。我非常赞同一个说法,就是要做专家型记者。科技记者尤其如此。因为你采访的是科技问题,如果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与采访对象就无法平等对话。假如要去采访钱学森这样的大科学家,起码你得做两个月的准备,不然你去问什么,采访什么?当然也不可能要求对所有专业都精通,但至少能够对几个领域比较熟悉,最好在其中一个领域你成为专家。这就要求科技记者平时不断学习,充实自己。记者出身的托夫勒就是一个好的榜样,他写出了《第三次浪潮》,成为一个未来学专家。我想这也应该是每个科技记者追求的最高境界。
新闻与生活之间存在着血肉的联系
记 者:现在有些新闻单位宁愿用其他专业的学生,而不喜欢新闻专业学生。你原来学的就不是新闻专业,能谈谈对这个问题看法吗? 刘亚东:你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一方面我非常遗憾,过去没有像你们这样去科班系统地学习新闻理论。我一直盼望以后有时间的话,能够系统地进行学习,因为新闻理论非常重要。但另一方面,我又感觉新闻确实有它的自身特点,更多的是偏重实践。就像学英语一样,理论上句法、语法都搞清楚了,重要吗?很重要。但是你不实践,张不开口说不出话,你说你的理论有用吗?没用,或者没大用。在我看来,新闻专业更多应偏重于实践,而且实践中要有悟性。 我特别喜欢讲悟性这个词。有的人对新闻有很高的悟性,他知道这个报道该怎么写才好看。我认识一些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他们的新闻报道往往选题好,切入角度又巧。你说这个东西是谁教的?课本上能学到吗?学不到,这真的就是一种悟性,搞新闻需要这样的悟性。 记 者:你觉得搞新闻难吗?怎样才能写出好的新闻作品? 刘亚东:我对新闻的理解很肤浅,也很简单,就是讲故事。记者不过是一个通风报信儿的人,千万别把自个儿看高了,否则你肯定干不好这活儿。陈述事实,这是记者的本份,也是做新闻的妙诀。一则好的新闻,其实就是一个好的故事。人人都会讲故事,但并不是所有记者都能写出好新闻。日常工作中,我遇到不少这样的事例,某记者闭聊时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述一件趣事,但他自已没有意识到其新闻价值,反倒让旁听的其他记者写成新闻,还获了大奖。 社会生活是丰富多彩的,科技发展更是日新月异、斑斓绚丽。但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在一些记者的笔下却变得千篇一律,面目可憎,缺乏生气。原因就在于他们其实并不知道新闻与生活之间的血肉联系,对新闻的模式化、概念化理解窒息了他们的创新天赋。从本质上看,新闻是事实,而不是概念。虽然新闻作品中不可能没有概念和判断,但也必须以事实为基础。我在新闻写作中遵循的一条原则是:多摆事实,少讲道理,更不要代替读者下结论。当我做到这些时,作品便亲切自然;而当我做不到时,作品便味如嚼蜡。多摆事实,还应注意从那些读者所熟悉的事实入手,这样会使作品对读者更具贴近性。总之,你写的东西一定要想法儿让人看得下去。做新闻报道,写每一个字都要想着看这篇文章的人。用行话说,就是心里装着读者。

采写/史彦 李芸 宋卫平 赵琬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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