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来报社还没开始实习的时候,带我的唐艳兰老师说过一些做记者的守则,现在我只记得两条了,一条是关于农民的:“如果你做农村的新闻,一定不要再向他们要报酬。什么叫做要报酬呢?如果你写了一篇报道农民送你几个家产的柚子或者一只鸡,这个不叫要报酬,但是有记者下农村还向农民要车马费跑路费,你千万不要拿……农民真的好苦的。”这话说的和“农民真苦,农村真难,农业真危险”实在相似,由不得人不记住。另外一条守则是关于军队:“如果碰到军队的什么事情,笔下不要对他们太严苛,因为军队和我们不是一个体系,一旦出了事情,他们是要用命来搏的。”老师口中的军队,是指军队编制的消防队员,这句话,是在此后几天的实习中,不停地接触火线新闻中慢慢体会到。
实习第一天就碰到火警新闻——一个老太太熏烤腊肉引起火灾。接电话,打车,飞奔上六楼,正碰上准备撤离的消防队员。他们收拾着地上的水龙头打趣:“唐艳兰,这次你到的可是比我们晚了啊。”事后报纸刊登的照片,是消防队火调拍的照片。我才知道,常跑一条线的记者,原来是常和那条线上的人合作的。
见得面多了,消防队员们连带我也熟悉起来,每每在火场遇到他们,总有人高声喊:“北大生又来啦。”于是,我的勇气被迫级数增长,迎着风顶着烟,穿着白色风衣挎着刚买了两个月的心爱相机,硬往前冲。于是搏得了众人的一片叫好和普遍尊敬。
在晚报跟着跑火线,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灾人祸什么叫做一切皆有可能什么叫做凡事要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第一次采访的火灾,是因为一位老太太熏烤腊肉,第二次采访的火灾,是因为电线绝缘皮老化,第三次的火灾,是因为一个丢在草丛里没有熄灭的烟头,第四次的火灾,是因为一名精神病患者胡乱往家里拣垃圾顺道拣回了煤球……。一天早起刷牙,听到身后嚓的一声又一声,同时闻到一股不能再熟悉的硫磺味道,惶惶然回头见是两个同学划火柴玩,居然头一个反映是把手里剩下的半杯刷牙水泼过去,这个念头用力按捺下去,还是把那两个同学成功的赶到卫生间去灭火。想来那些天天接触火灾的人,心里也是怕的吧,私底下问过这个问题,大多数人抬抬眉,不屑的说,怕什么?火见多了怎么会怕?语气不屑,神态却是平静。
平静。这是消防队员们给我的深刻印象。
那是一群平静的男子汉,做什么都爽利而有条理,似乎万物都在掌握在控制在按照既定程序进行。
电线走火引起火灾,两个消防队员抱着水龙灭火,只拿铁丝在龙头上缠了一缠,就算是防止了电线连电。虽然事前已经断了闸,但仍然十分危险。消防队员解释说,戴了绝缘手套就抱不住水龙了,消防哪有那么安全的。
我和老师采访,回来碰上特勤大队的取奶的车,顺便捎了一程。那车掉了一个杠,发动机需要与用手提着才不熄火,坐上后座,我被叮嘱不要乱踩乱动,因为揭开毡垫下面直接可以看到地面!两个年轻的消防队员嘻嘻哈哈的说,没办法,队里没钱修啊,两个人一个提着发动机,一个握着方向盘,笑了整一路。
叠彩中队请我们给消防官兵们拍照,准备把照片做成贺年卡寄回家。拍照时,我看大家怎么样都有些拘谨,于是把相机交给众人放手去玩,居然有人脱了上身衣服拍照。他偷偷告诉我说,一定把照片给我洗出来啊,我妈妈老是怕我训练太苦累瘦了,我想让她知道我没事。
火调员调查火灾的起因,带我去采访那个精神病涉及往家里拣垃圾的火灾,见到了那个辛苦看护着精神失常的儿子的八十岁老母亲,几次伸手又顿住,出来后,他说:“我真想给她留下点钱,给她张一百块钱,可是,我就要结婚了,要买房子。”他反复说了一路,十分自责和内疚。他已经习惯火灾起因调查时给人家塞钱了。
……
实习的最后几天,我很想写一写关于消防队员们的故事。这些记忆,密密挤挤的,胡乱堆砌在心头,却是怎么也倒不出来,不知道立意应该是什么。我们晚报社会部的主任提示说,可以写他们和你们是同龄人,你们读书时,他们在冒着生命危险保卫城市,但是退役之后,他们并不能得到什么好的待遇和利益。
当时我郑重的点一点头,对着电脑屏幕,仔细回想着。
心里闷的想哭,却还是写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