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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时尚杂志的人文派
发布日期:2011-05-06点击数:
“那时候每回写作文都很得意,老师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念。但是一进北大以后就傻眼了……”
记者:1977年参加高考的人很多,对你来说当年考北大是什么样的感觉? 王林:我是作为在校生考进去的,差不多算班里年龄最小的。我们从小学到中学基本没怎么好好上课,就是玩大的,这一点我们比起后来的学生,是很幸福的。恢复高考时,我们也就紧张了半年吧,那时老师带我们复习中学课程,回过头一看,我什么都不会,全忘了。我们紧张了半年,然后就去参加高考了。 在中学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很会写文章,又会背一些唐诗宋词的,每回写作文都很得意,都被老师当范文去表扬。但是一进北大就傻眼了,我很多师兄师姐都在上学前发表过文章,还写过小说,于是我就有种天上地下的感觉。我记得我们上学不久,写一个分析性文章的作业,我一看别的同学写的就傻了,专业得像报纸上的文章一样。所以后来我基本就是猛读书,要不然差距太大了。 记者:你眼中的北大当年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印象很深的事情吗? 王林:我那时大部分时间是在读书。因为刚刚恢复高考,我们班有30多岁的学生,也有像我们这样不到20岁的。这些人都具有学习的渴求,但是“文化大革命”十年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一进大学以后,积攒了长久的读书热情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我从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书可以读,有这么多知识可以学。因为以前没有上学,就是玩。现在要读书了,有一种很过瘾的感觉。记得我们那会儿上体育课,或者课间休息时间,大家不是瞎聊天,而是做一种游戏,就是互相接诗句,你读一句诗,我按你的尾字接另一句,断在谁那里谁就输了。可以说,对我们而言,读书已经成为一种乐趣了。 记者:你不是一毕业就在媒体工作吧,为什么后来想去做记者了呢? 王林:毕业的时候,我们都填志愿。我填的志愿全在媒体,比如《光明日报》、《人民日报》这些报纸。后来老师找到我问:为什么想去报社?我说是我性格比较内向,所以我想改变一下,去做记者编辑,这样可以与更多人打交道,与外界接触多一些,可以磨炼自己。但是我的老师还是非常了解我的,觉得我这个人很安静,不适合去报社,最后还是把我分到中国文联。我们是学文学的,中国文联在当时可是中国文学艺术界的最高机关了,是当时很多人都想去的单位,特别是学文学的学生。我在文联干了两年,可能是因为我很难适应机关的生活,觉得工作比较单调,虽然也有机会去采访一些老艺术家,做文学通讯,但是毕竟只是在一个小圈子里做事。后来正好有机会,《中国青年》杂志社缺人,我的同学陈建功把我介绍了过去。那个时候《中国青年》杂志影响非常大,是很好的一本杂志。我在那里做了近20年的记者编辑,后来做到副总编辑。从2003年开始在《中国青年》主办的《VISION青年视觉》杂志社兼任社长和总编辑。
我们的当代艺术要多一些纯真,多一些对自由的追求,少一些故作高深,少一些人为的喧闹。
记者:你在接手《VISION青年视觉》之前一直对艺术有兴趣、有研究吗? 王林:做这个杂志以前我没有正式或者深入接触过时尚艺术。1982年我刚毕业的时候,那个年代正好是中国艺术复兴的时代,我分到文联时,具体的工作单位是文联的研究室,办公地点就在沙滩的老文化部大院里面。美术家协会也是文联的会员,而美术家协会的活动大部分都在中国美术馆举行,我们只要拿工作证就可以进去。所以基本上那两年在美术馆举办的所有艺术展我都要去看。那个时候对艺术相对了解了一些,但是也仅仅了解一些很简单的情况。 但是真正做杂志的话那点知识远远不够。这本《VISION青年视觉》是一本大型图片杂志,所以对图片有没有判断能力是非常重要的。你必须对一个图片说三道四,要讲好坏,是怎么回事,这是很专业的。这需要积累。我们觉得做杂志的有两大类人,一是专业人士,比如《VISION青年视觉》的编辑,大部份是学艺术或者服装设计的,没有这些专业人才,这样的杂志是无法做到位的;但既然是杂志,那么另一种人也是很重要的,就是懂得杂志生产规律的人,我觉得现在这样的人不是很多。我做了二十多年杂志,我自己认为找到了一些感觉。其实我不大相信做杂志要先做市场调查那一套,我曾经说过传媒产品是一个特殊产品,只靠调查数据是做不好的。前几年很多杂志生生死死的,它们都曾经有过很漂亮的商业报告书,有过很精细的策划案,可是最后事与愿违。为什么呢?我认为,做杂志最重要的是人,是团队,一个做杂志的人,不仅仅要是专业人士,更重要的是,他一定是一个善于调动团队的工作热情的人。 记者:你接手《VISION青年视觉》在经营方式和内容风格上是否做了调整? 王林:整本杂志的精神没有太大变化,因为这本杂志就是传播时尚精神和时尚文化的,我们的定位一直是一本时尚艺术杂志。这本杂志是2002年创刊的,当时引起过市场很大的震动,因为那个时候没有这样形式的杂志——400页,国际流行大开本,以图片为主,杂志的形态本身已经足够震撼。它有很多艺术内容在里面,感觉有点前卫,有点另类。所以对市场影响很大。 但是经过一年后,我们进入了所谓的“读图时代”,连报纸都在使用大量的图片,许多媒体也都开始做视觉类杂志,时尚类杂志也开始把图片放大。这个时候《VISION青年视觉》在形式上的优势就慢慢不再具备了。后来,一些时尚杂志也经常达到三四百页,我们的厚度优势也不具备了。 2003年我刚接手《VISION青年视觉》的时候,我们的广告总监曾经说过:这本杂志要的就是“华而不实”。当时我们的一个口号就是办中产阶级的客厅杂志。他展示出来的是奢华生活,是一些很高端的东西,而我们的广告也都是国际高端品牌。 但是我做了一段时间以后,就觉得有点不太对。我觉得,第一它不能华而不实,因为我坚持的是,一本杂志肯定要以内容取胜,想在市场赢得地位,最终百分之百是要靠内容的优良。于是我就一点点从内容上进行调整,同时在宣传中不再喊一些比较虚的口号,而是把力量集中在丰富内容上。这样,我们让读者去慢慢体会内容,体会到这是一本具有艺术人文色彩的时尚杂志。 《VISION青年视觉》是一本关注当代艺术和时尚的杂志,我曾经说过,如果我们的当代艺术多一些纯真,多一些对自由的追求,少一些故作高深,少一些人为的喧闹,可以让更多的人舒服地靠近,并且产生自然的交流,也许这才是艺术真正有内核的繁荣,也许这才能让我们的时尚产业找到起跳的硬地。我这样说,其实也是对《VISION青年视觉》的一个要求,我不希望它仅仅是一本另类感的杂志,更希望它是一本传播人文思想的杂志。
我们在沿着杂志应有的文化本源行走,不仅仅是正在流行的“时尚化”。
记者:这几年时尚类杂志竞争异常激烈,争相打广告附赠礼品,而《VISION青年视觉》仿佛很平静,你有想过改变吗? 王林:大概从2003年开始的吧,市场上各类时尚杂志一窝蜂地争相赠送礼品,有时送的东西的价值远远高于杂志的定价,很不正常。当时我们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我们决定不送礼品。这是因为,第一我们找不到跟杂志相匹配的礼品,我们有什么可送的?那些雨伞,化妆试用品,小包之类,与我们杂志的品质都不相配。第二是我认为如果卖杂志送礼品就能提高杂志的销售量,那是自欺欺人,因为读者是在买你的赠品,并不是买你的杂志。所以我们坚持到现在都不送东西。所有喜欢这个杂志的人,买的就是杂志,就是我们的内容,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内容做好。 记者:你在《青年视觉》2007年卷首语中说过“五年,才知道坚持下来有多么漫长。”,你坚持的是什么? 王林:我慢慢感受到现在很多杂志背离了办杂志的本源。我理解的杂志应该是一群人有一个共同的思想,一种共同的需要,需要表达,其中几个人就办了一本杂志,就是我们以前所谓的同仁杂志,这种杂志就是杂志人或者这些杂志人的朋友把自己的东西写出来,抒发出来,和他们的生活境遇相同的一些人,买了这个杂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办杂志和读杂志的,就这样形成了一个圈子。 这些年有一些时尚杂志和我们以前认识的杂志有点不一样,我对这些杂志的形容是,杂志好像成了一个柜台,柜台布置得非常漂亮,而各类商品摆在上面,销售的是不是杂志,而是别的商品。杂志要服务的不是读者而是广告商。所以如果细细地研究十本中国的时尚杂志,会发现很多雷同。很多都是在想着怎么让客户高兴,精力放在广告上。其实我们也经常受到干扰。但是呢,这个时候你肯定需要有一定的坚持,做一种有文化追求的杂志。我们当然也在寻求商业合作,但与此同时,《VISION青年视觉》也坚持我们自己的一些想法,而不会被市场过分地干扰。比如,广告品位和杂志品位不相符时,我们会坚持自己的风格而不会妥协,一般杂志很难做到这点,因为客户肯定是老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给钱上什么内容都行。《VISION青年视觉》不能这样,当然但我们要做到这一点也冒很大风险。 记者:我发现《青年视觉》的口号不是坚持不变的,是在不断地调整吗? 王林:对,是在变。我对这本杂志的理解也是在变的,最后慢慢归于朴实。一本杂志你到底是什么定位,我发现可能并不是创办者说了算,而很可能是取决于读者对你的评价,取决于读者认为你是一个什么杂志。我经常看一些别人对我们杂志的评论,批评也好,赞美也好,都给了我很多启发。我认为这本杂志是开放的,不需要权威,没有权威告诉你什么对,什么不对,主办者和读者共同感受者这本杂志,我们可以达到一种平衡。每一个人都找到自己的感觉,这样就可以了。 记者:现在市场的时尚类、艺术类杂志越来越多,你觉得《VISION青年视觉》在与他们竞争的时候什么会是你的优势? 王林:一个行业整体气氛的形成,实际上对每一个生产机构都是一个好的发展机会。任何商品,不是单独只有一个就好。当同类杂志多了以后,读者肯定会去比较,所以我觉得多了没有关系,竞争的越多越好。 我们的优势是做的时间早。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我很少与人谈起的,就是这本杂志有着非常浓郁的人文色彩。很多杂志,注重的是人的外在行为,特别是消费行为,而忽视了人的内心需求。关注人的内心需要,在我们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很多些杂志不具备细致阅读的功能,大都是快速翻阅的,只满足眼前的现在。但《VISION青年视觉》不是,《VISION青年视觉》第一是有艺术内涵,我们的供稿人都是观念很新的艺术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我们每期都有很多的人文内容,涉及到人的生命、感情、人的生存环境等等。这些,可以让这本杂志更厚重,更有力量。
看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井喷状的火热,怎么能不对中国的时尚产业做一点联想。
记者:你给《青年视觉》的定位是窄众吗?是不是给艺术青年看的? 王林:不,不是只办给艺术青年看的。我给它的定位是小众中的大众。它的受众是具有一定时尚精神、对艺术比较热爱、文化修养相对比较高,追求个性的人,在这个层次上,我觉得不分行业,可能从事艺术,也可能从事医学等其它专业。所以我说是小众中的大众。 记者:这本杂志在国外的艺术人士、国外留学生中的口碑很好,你觉得是为什么? 王林:《VISION青年视觉》比较国际化,同时我们坚持原创。比如现很多杂志都从图片社购买图片来使用,这样的风险就是失去个性,因为你能买到的图片,别人也能买到,你能看到的图片,别人也能看到。我接手这本杂志后,就要求编辑向摄影师直接要原创作品。另外我们每期有一个城市栏目,50页到80页左右,是由我们派一个小组去国外的一个城市采访,全部是原创图片。从2004年以后,我们不再向图片社购买图片,而全部是由作者提供,这样,我们可以说自己的杂志是一个国际化原创杂志了。在中国再找这种时尚艺术类杂志,恐怕还是只有《VISION青年视觉》。别的杂志很多也在做国际内容,但可能说不上国际化,因为编辑观念和艺术观念可能远远没有国际杂志的感觉。 有一次我们的城市栏目做了一个加拿大多伦多专辑,派去了两个编辑和一个摄影师去采访,回来后制作得非常好。加拿大旅游局的一位女士是一个在加拿大生活了十几年的华人,她看到这本杂志后非常兴奋,她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专辑做得很精彩,更让她高兴的是,当她拿着这本杂志给加拿大的同事们看的时候,那些加拿大人都很惊讶,他们不相信中国还有这么超前的杂志。 我们的设计师到北欧采访,与当地的杂志人交流,当他们看到这本杂志时,同样也感到吃惊,曾有一位北欧的杂志设计师问我们杂志的设计师,他能不能到《VISION青年视觉》来工作?因为他太喜欢这本杂志的。 记者:你想五年以后这个杂志会变成什么样子? 王林:这个我不知道。五年以后什么样我也不清楚。五年说短也短,说长也很长。如果说我的资金很充裕,我们有这个能力的话,那可能会实现一些想法,包括把这个杂志拆分。我们现在每期有一个夹册《视觉中国》,介绍中国艺术家、设计师和摄影师,因为我们的杂志除了这个栏目之外,介绍的基本全是国外的。我们现在非常关注本土的时尚艺术,我们也想为中国的时尚艺术的发展尽一份力量。媒体要做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让这种影响力转换成更多人发展的推动力。我也曾这样说过:“艺术气息的弥漫应该催生出时尚之花,但是我们还没有看到属于自己的时尚产业,当人们谈论时尚潮流的时候,话题总是最终落在那些外来的国际品牌上。也许我们有些着急,但是看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井喷状的火热,怎么能不对中国的时尚产业做一点联想。” 《视觉中国》这个夹册,就是我设想中的一本中国的视觉杂志,也许到一定时候,条件成熟了,单拿出来就是一本杂志,当然也可以传播到国外,完全可以的。实际上欧洲一些摄影师都希望我们的杂志在欧洲卖,他们每回来都问在欧洲怎么买不到我们的杂志。 记者:我看你博客好像也不太说关于杂志和工作的事,都是在记录一些生活琐事。 王林:这可能跟一个人的性格有关,我不喜欢在下班以后还总是想着工作。那些可以做到的事情,在工作时间都可以完成,做不到或者很难做到的,你想得再多也没用。我最困难的时候就是2003年,2004年。2003年的时候,我刚接手这本杂志,当时《VISION青年视觉》从上海迁回北京,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当时无论是内容制作还是经营,都是很困难的。我们曾经陷入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继续这份工作的担忧之中。但回想起来,那时我的心态还是很不错的。这要感谢《VISION青年视觉》的同事。我最不能忘记的,是2004年11月我的生日。那几天我非常苦恼,因为杂志遇到了最严重的生存危机,尽管我做了很多努力,但我还是感觉这本杂志在一天天接近倒闭。有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们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有同事走过来,向我祝贺生日快乐,我这才想起那天是我的生日。我表面上很平静,其实我心里热热的。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到歌厅唱歌,我讲话的时候,竟然激动地讲不下去。我那时对大家发誓:只要有一分希望,我会用百倍的努力把《VISION青年视觉》带出困境! 记者:你对你这边的员工呢,也是给他们尽量多的时间去放松? 王林:我对《VISION青年视觉》的员工和以前对《中国青年》杂志杂志社的员工有点不同。《VISION青年视觉》的编辑和设计师都不要求天天上班的,有事来,没事可以不来,只要做好自己的那份工作。我希望编辑保持一种自由的状态,因为这本杂志强调的是个性,所以编辑的心态一定是与这本杂志相融的。对设计师,我要求他们尽可能在完成一期杂志的设计后,回家去休息,去玩,做自己的事。因为设计是需要灵感的,需要激情的,他们的工作就是一种艺术创作,用普通的工作逻辑来要求他们是不行的。他们的职位,在别的杂志中叫“美术编辑”,但是在我们《VISION青年视觉》,他们叫做设计师。我和同事的关系很轻松。大家在一起,首先是感觉到快乐,其次才是工作的紧张。

采写/刘艳雪 尤宁 张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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